今早看報,看到兩篇文章,極佳,願與各位分享.
道,存在大自然裡,而藝術家則能透過游於藝的方式,將其精髓顯露出來,文字有其局限性,但藝術的創作卻打破這個桎梏,它令觀者及創造者達到一種心靈交契的境界.
瑜伽,也是一門藝術,是內在心靈與外在心靈的對話,不需要學問的加持,也不需要高難度體位法的幫襯,需要的是一顆臣服至上的心,一切來自因緣合和,一切終將歸於塵土,在空的境界中,看見永恒不變的真我.
隱地和席幕容,一直是我心嚮往之的文壇前輩,文字簡潔,筆墨間涵藏著人生的道理.呵,真正的人生就在開門七件事,就在尋常日子裡,記得有老師曾說過,瑜伽的練習不在教室,在百般聊賴的生活裡,如何約束一顆由七情六慾的心所起的變化,重點在約束,重點在yama,niyama,即使不練習asana,pranayama也一樣可以進入samadhi的境界.這句話,令人震撼,凡夫如我者,是如此無知.
愈飽滿的稻穗,頭愈低垂.
年歲愈長,體會愈長,願各位能學習以下兩位主人翁的精神,在求學的路上不斷精進,但千萬要記得,老子說的: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學問,只是階段,終究是要割捨著.藝術家與工匠的差異,也正在此.
返璞歸真.回歸嬰兒狀態 我的老師姜一涵
隱地 (20090314)
生命皆奇特。當我們年老時,回頭看自己的人生,所有和我們相遇的人,每個人皆有其神祕、獨特之處。在長長或短短的人生路上,我們都難免有挫折、軟弱之時,幸虧總會遇到一些扶助我們的貴人。
我的生命史上,也和大家一樣,有過幾位貴人,譬如我最初的長官-曹建中和李世雄先生,還有我入文壇之後,遇到的林海音和王鼎鈞先生,但我生命中的第一位貴人應該是我的老師姜一涵先生。
姜老師不但是我的貴人,在我看來,他也是一個奇人,他的毅力和生命力之強,令我驚嘆!
我雖生在上海,卻是鄉下長大的孩子。六十年前的中國農村,幾乎是文盲的社會,所以直到十歲時來到台灣,我還不識一個大字。因為進學校進得晚,等我讀初中時已經十六歲了。
就是在十六歲那年遇到姜一涵老師,他是我初中三年的導師,也是我的國文老師。
那是民國四十二年,我從台北的女師附小畢業,因為跳級,數理跟不上,考不上台北的一流中學,考進了比較偏遠的新莊實驗中學。三年初中,是我生命中最苦悶的黑暗期,那時父母因經濟困頓離婚了,我跟著失業的父親,經常餓一頓、飽一頓,而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正在發育期,最需大量食物,透過周記和作文,姜老師瞭解了我生活的窘境,那時,他自己剛從師大國文系畢業,二十七歲,未婚,住在新莊中學的宿舍裡,下課,他常叫我到他宿舍,說一些勉勵我的話,也教我如何投稿,以便賺取一些稿費,多少可以改善我的生活。
那時,為了賺錢,放學後我打工替人送煤球,也利用寒暑假兼賣晚報,我還記得,當時的大華晚報社址在館前路,我從報社拿了報紙前往新世界和紅樓戲院前的廣場叫賣。
生命皆奇特
姜老師其實只比我大十一歲。但在當年,老師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座山,我每天仰望著他。三年中,無時無刻不在聽他說話,他培養了我的寫作興趣,老師除了教我們國文,也時常和我們談畫,原來那時他已拜國畫大師黃君璧為師,研習山水。我還記得無論作文比賽或書法比賽,誰在班上贏得前三名,或代表學校到校外參加比賽,如果贏了名次,老師就會送我們一幅他的畫作,作為獎賞。
姜老師在新莊初中前後教了四年。民國四十六年,他轉到台北建國中學任教,教國文,也教美術,也是在那時候,姜老師已經先後獲得全省教員美展第一、二名的大獎。
生命皆奇特。姜老師的人生之路更是異峰突起。一般人,當了老師,然後結婚、生子,繼續教學生活,接著退休,進入老年生活之後,就變成家庭裡的一個影子。姜老師不一樣,他的生命是不停挺進的浪潮,一個浪頭翻過一個浪頭,像爬山似的生活,一坡比一坡高,剛翻過一個山頭,他又繼續往另一個更高的山頭出發了。據說,大學畢業時,全班四十五人,他是倒數前三名之一,經過五十六年馬拉松式的奔馳,他已經遙遙領先了!他常說,人生是百米賽,又是馬拉松賽,一秒鐘都不能鬆懈。看來姜老師是天生的馬拉松冠軍。
須臾不離地修……
做了十年中學老師,姜老師立即改變自己的身分,重新當起學生來,他考入中國文化學院藝術研究所攻讀碩士學位。文大畢業後,留校任講師並兼修博士學位。民國五十三年九月,姜老師三十八歲,和同為畫家的朱瑗師母結婚,育子女二人。女兒是畫家,兒子是電機工程師。
民國五十八年,姜老師四十二歲,得到洛克斐勒基金會之助,赴美國堪薩斯大學美術系任研究員,後轉入普林斯頓大學美術考古系,潛隱了十年。
這是姜老師的十年美國時期,一九七九年返國,任教於文化大學,一年後前往香港珠海學院任教,在來來往往奔波於台港和美台之間,姜老師為的就是貫徹他「遊訪」和「行腳」的機會。姜老師一生主張「動」和「悟」,藉步行鍛鍊身體,他每天一大早就起來行走,走路帶給他快樂,他的許多人生思索,也都是在走路時「悟」出來的。
姜老師總是精神奕奕,想來,他是在勵行他「要有自己一套」的人生哲學。姜老師就是我心目中的「老少年」,他練太極拳、也做氣功,甚至還研究易經美學,他是一位永遠的追求者。我在研讀老師許多本著作中,找到一句最令我欣賞不已的話:「只追求真理,不佔有真理。」
這真是了不起的思想。一個人如果自以為找到了真理,從此守著「自以為是」的「永恒真理」,從此喋喋不休,這個人除了「固執」、「腐朽」……還剩什麼呢?
姜老師說:「我唯一有的一點點,就是須臾不離地修……」修什麼呢?除了修道修德,修福慧之外也要修悲情和世情。悲情就是贖罪、懺悔意識;世情則是倫理情懷。
「追求」和「修行」是老師不老的兩大法門。即使因心瓣膜病變,在台中榮總動刀大手術九個小時,病前病後昏迷接近三周,一旦痊癒重返人間,姜老師立即於病榻上以錄音方式完成三本書稿:《易經美學十二講》(典藏)、《中國繪畫美學》和《近代西方繪畫美學》。
有刷就不老
老師於民國九十二年心臟換金屬瓣膜至今已近七年,從七十六到八十三歲這一段期間,他前後隨團至汕頭大學訪問,參觀廣州市美術館,訪美遊歐,並到山東各大學講學,同時先後在台灣各地舉行書畫巡迴展,至東華大學、靜宜大學、台灣科技大學等校擔任駐校藝術家,至今仍每天工作十小時,近年更以「青山」為署名,我想,姜老師老早發現,年邁者的生命方向不僅是「往前走」,他更擁有年輕人無法體會的「往後走」的能量,人過八十之後,要以今日的我、超越明日的我,更難能可貴的是,還要以明日的我尋找昨天的我──重新找回兒時的一顆赤子之心,等於找回自己生命的本真,回歸來時的嬰兒狀態。
我自己只是一個寫作者,對於繪畫至今仍是門外漢,今天,蒙姜老師不棄,他要我在他的畫集前面寫幾句話,所以敢斗膽答應,主要我始終記得,當我還是他新莊初中的學生時,他就一直要我們經常去美術館看畫,有些畫好壞我們完全看不懂,老師就對我們說,不要管懂不懂,只要碰到畫展就去看,看久了,你自然就能分辨一幅畫的好壞了。
姜老師的國畫就像他的人,那麼的充滿生命力,無論他的字或畫,彷彿有一股熊熊燃燒的火,你一看就知道這字畫後面的主人有一顆充滿活力的靈魂,但在他豪邁作品的另一端,有時也傳來一種安靜和寧靜的力量,是的,這就是我的老師,他亦秀亦豪,亦莊亦諧,所有偉大的藝術家,都是一座矛盾綜合體,在其內心永遠有著糾葛和靈肉的掙扎,正如易經裡的哲學:人生處於不斷的變動之中,有丕也有泰,必須要有智慧去面對。
我的老師有一顆赤子之心,他又有一個不老的軀體,於是一路走來像個老頑童,在人間四處「游於藝」──他玩得不亦樂乎,除繪畫、書法外,他對文學、建築、健康學、性愛甚至我們所穿衣服的顏色,他全有興趣,透過易經,他更說了許多我們聽得懂和聽不懂的話,我真是服了我的老師,但願我也和他一樣精力充沛,做一個終身創作不停的人,做個終身的馬拉松參賽者。男人永遠需要一張桌子,無論在桌子上畫畫、寫字或創作,不管做什麼,人總要有兩把刷子,不停地「刷」,這個人才永遠不會老!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Philology/Philology-Coffee/0,3406,112009031400316+11051301+20090314+news,00.html
姜一涵,號青山,1926年出生於山東昌邑
1953年 台灣師範大學文學士
1963年 私立中國文化大學藝術史碩士
1969年私立中國文化大學藝術史博士候選人
1969-1970美國堪薩斯大學研究員
1970-1980 美國普林斯頓美術考古系研究員
經歷
1980-1990 中國文化大學美術系所教授兼系所主任 1981 香港珠海書院客座教授 1996-1999 東海大學美術系客座教授 2001 山東大學客座教授
曾任教育部美育委員 曾任考試院典試委員
著作
籌印中,
東方美學之「玄」「妙」—易經美學
西方近代繪畫美學十講
中國繪畫美學十講
1964,蕙風堂/石濤畫語錄研究 1981,聯經 /石濤畫語錄句解義疏、元代奎章閣及奎章人物 2000,蕙風堂/書道美學隨緣談
2005,典藏藝術家/易經美學十二講 2006,台中市文化局/【萬古長空】姜一涵的中西美學觀畫冊集
繪畫創作從傳統山水入手,中年以後走訪世界著名大學、大博物館,興趣擴及西方繪畫、雕塑、建築之研究。書法方面則從研究于右任、齊白石開其端,其思維方式走方直、理性之路,以調適期浪漫、激情,故能優於古典、浪漫之間,而表現為渾厚、雄強之風貌。
http://www.hueilan.org.tw/lectures/yi-jing/jiang-yi-han.htm
萬 古 蒼 穹
席幕蓉 (20090314)
儘管他對釉料的研究與實驗成果,在國際間備受推崇。可是,如今的孫超還是日日勤進不息,每一次的試驗都是全力以赴,好像每一次窯開後的揭曉,都是可以令生命發光發熱的時刻……
在生命裡,每個人都有他自己要面對的無數關卡。
在創作上,也是如此。
每個創作者,恐怕都必須不斷地去克服這種種障礙。在穿越無數大大小小的關卡之後,才有可能成就自己心中所期許的志業。
面對藝術家的生平資料,作為旁觀者,我們常常喜歡試著做些分析和討論,我們會說何者可能是創作的根源,以及,又是何者影響了他的風格等等,好像人生的種種與作品的呈現脈絡,都是可以了解並且可以預期的。
但是,一年又一年地過去,眼見有許多我們曾經驚為天人的創作者逐漸退隱,或者逐漸褪色,失去他們原有的真誠和熱烈,卻獨獨只有極少數的幾位還在這條長路上努力前行,在這個時候,就不是任何的分析和討論可以說得清楚的了。
是的,在這裡,應該蘊含著一些我們難以參透的天機吧!
此刻,面對孫超,面對他的八十回顧大展,我其實很難形容那種驚艷之感。
此刻,孫超的人生和他的作品已經合而為一,互相滲透,互相輝映,正如他手下的陶土與釉漿一樣,經歷了高溫與冷卻的種種關卡,成就了藝術上令人驚歎屏息的巨匠之作。
一方面是歷經滄桑的嚴酷淬煉,一方面又是渾然天成的華美純真。
就像法國國家研究院藝術院士艾柏特.非侯(Albert Feraud)所說的那句評語:「他抓住了一片天空,放在盤子裡。」
然而,究竟是孫超揀選了一片天空,還是萬古蒼穹揀選了孫超作為祂的代言人呢?
這十幾年來,我有幸成為孫超的鄰居,兩家之間只隔著一條迂迴的山路,車子繞行不到十分鐘,就可以駛進他的大院子。園中有他痴心養護的好幾株「大樹棄兒」(因為人類的無情而被棄置於道旁的巨木),也有朋友攜來寄養的新苗,全都是欣欣向榮的狀態。
藝術家的深情,出自於對大自然的敬重,也更由於自身所曾經歷過的顛沛流離,進而窺視到萬物更深層的內裡。
法國的藝評家馬偕(Nathalie Cottin Maquet)曾指出:「孫超表現了自然中最不易感覺出的那股脈動。」
正是如此。
無論孫超給他自己的作品加上什麼樣的標題,其實都只是引導我們去觀賞的一絲絲線索而已。真正充滿於畫面上的,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或如狂風,或如微雨,因而有時會衝撞進我們的胸懷,有時卻是一種柔潤無聲的滲透……。
這就是我們平日最不易感覺出的那種深藏於大自然中的脈動,孫超在他的作品中飽滿呈現。
然而,這些畫面,卻完全不同於繪畫者的運筆揮灑,總是能即刻顯現,無論和自己的期許是否相符,一切的答案馬上就在眼前。孫超的作品卻還要經過更長久的時間與更嚴苛的考驗。
那是極為繁複和艱難的創作過程,從釉方的配製、上釉的方式、窯燒的方式,以及整個過程裡溫度的控制,那從增溫到降溫到冷卻的如曲線一般的時間旅程,其中的驚心動魄,只有藝術家自己來全部承受,旁人難以分擔絲毫。
而結果常常是無法預期的,因而,那終於得以成功展示的作品,我們不得不為之感動的傑作,其實是從無數次的試驗、從無數片的碎裂陶土中浴火而出的。
那些碎裂的陶土,儘管曾是藝術家細心呵護、並且賦予無限期望的製作,但是,出窯之後,只要有一丁點兒不符合自己的標準,孫超就會毫不留情地將它砸碎。
然後,一切又重新再開始。
我真是服了他了。八十歲的藝術家還擁有著充滿渴盼與好奇的赤子之心。
原來,除了才情是天賜的以外,那深藏在孫超心中無論如何也不肯熄滅的熱情,也是天賜啊!
儘管自己的作品已經被許多國家的博物館和美術館收藏,儘管他對釉料的研究與實驗成果,在國際間備受推崇。可是,如今的孫超還是日日勤進不息,每一次的試驗都是全力以赴,好像每一次窯開後的揭曉,都是可以令生命發光發熱的時刻,這樣的熱情,如果不是上天特別的賜予,怎麼可能如此充沛而飽滿。
在孫超的工作室裡,有自己研發的巨大機器在壓製出巨大的瓷版,有寬廣的空間,讓他把這些瓷版並列出更為巨大的畫面,工作時必須用升降機上上下下才能兼顧到每個角落。我不得不相信,在孫超的心裡,一定有個比眼前的一切更為巨大、更為寬廣的空間。
是那浩瀚無垠的萬古蒼穹嗎?
帶回來的光榮與驕傲 寫於孫超個展前 /方叔
本文摘自藝術家128期
最近幾個月接續收到許多信,很關心的詢問我到那裏去了?誌上陶藝展何時恢復!很抱歉!我對這些問題都沒有作肯定的答覆,有些耐不住性子的人,甚至到我工作的地方或打電話來相詢,大家見我忙碌的景象,也祇有寄予深切的同情!我對這諸多善意的關懷與厚愛,謹借此一角致上我最大的敬意和謝意,以表達我衷心於萬一。
去年六月初奉派赴歐洲考察,直到九月初始返,接下去又派往政大進修二個月,直到年底始能結束,加上許多公務上有待處理的事,致使我與諸多友人,整整疏遠了半年,這是今年開年我首先要向讀者友人說明的一點,方叔仍舊是方叔,他仍舊是一個平常的人,平常人也祇能作平常的事,他很懊悔自己不是「三頭三臂」,能為朋友們奉獻出更多的時間,去作出更多有意義於大家的事!
●振奮中的希望
六月一號搭機隻身前往夢寐已久的藝術之都巴黎,我滿載著朋友的祝福與期盼,希望此行能帶回更多的觀念和想法,我不能說能夠做到些什麼?我僅能憑自己的良知去盡力去作或瞭解一些事實,用以回報所有關心我的朋友。巴黎是個迷人的都市,藝術氣氛的濃郁,使初來斯地的人,大有目不暇給之感,從古典到現代,巴黎充滿了讓人窮其一生也看不完的藝術作品,在匆忙的三個月中,我所能看到的,也僅是千萬點中的幾個小環節而已,當然看陶瓷是我此行必修的重點之一,也在巴黎九十餘天當中無時或忘的一件事。
從羅浮宮到裝飾藝術美術館,從東京宮到寒夫陶瓷美館從居美博物館到塞努次中國藝博物館,從龐畢度藝術中心附近的藝廊到古老市區瑪拉茲(Marrais)附近的陶瓷藝廊,幾乎包容了人類有史以來陶瓷文明的進展,在巴黎那麼多的博物館中參觀,你會深感作為一個中國人的驕傲,中國的陶瓷器,的確征服了歐洲,征服了藝術之王國巴黎,一間博物館不見得會收藏一幅中國畫,但絕對能找到一組或更多的中國瓷器,巴黎的大小皇宮美術館如此,郊外的凡爾賽宮、楓丹白露宮更是如此,記得在東京宮的一座陳列櫃中,我發現了二隻淺綠色的結晶釉小瓶,看起來甚不出色,跟國內陶藝家孫超作品相較,要遜色的多了,但標籤上寫著那是十九世紀中葉發展出來的新陶瓷。在此展出的意義,並不是因為它是如何的完美,而是它具備了陶瓷史上發展的意義,它是一八六五年代陶瓷發展史上的一個成就,著實令巴黎的市民陶醉。但是這項光榮的紀錄,也僅祇是曇花一現,後繼乏人而中斷了。
銅紅、鐵紅以天目釉色的陶瓷小品,也在東京宮闢有專櫃展出,造型脫不開瓶、罐、碗、盤,有誰能否定它不是人類精神文明的進展呢?法國人燒出了這些,內心沾沾自喜,他們將這些瓶、罐、碗、盤,莊嚴神聖般的供奉在他們的博物館向世人炫耀,「中國能!他們也能!」令我這個遠從「陶瓷母邦」前來的遊客,汗顏不已!我們的博物館殊少將當代具有成就的陶藝家作品,掛上一個名牌,長期陳列,並不是當代陶藝家的作品不好,實則是主其事者缺乏長遠的眼光與打算,現在國內陶瓷,無論從釉藥上、造型上以及製作的技術上,都有重大的突破與令人驚異的表現,在陶瓷發展史上可說已開了一個新紀元。但是,有誰會去重視它呢?看看別人,想想自己,我們太保守了,保守的近於吝嗇,吝嗇的使自己迷失了方向,今天談文化的推展與發揚,陶瓷被排除於自己本身的文化體系,我們真就那麼愚蠢?真就不如洋人那麼「眼明」嗎?他們在陶瓷發展上有絲毫的成就(那也僅是追上我們的尾巴的一小步),就大書特書予以表揚,並在博物館中公開長期的展示,此不僅可作他們陶瓷發展史上的標竿,同時給予來者也有莫大的啟示作用。
看了十九世紀法國人那般醉心追求中國陶瓷文化精髓的的精神,著實令人振奮!因為那些成就,我們太熟悉了!我們的老祖先早在第七、八世紀就已經做得出色的了不起了,現在我們的希望是寄存於未來,未來的發展,必然會給我們日趨式微的陶瓷文化,帶來新希望,信不信由你!且聽我道出這一代陶藝家孫超的一頁小故事,以證明他的努力,他的奮鬥,為陶瓷藝術所獻出的心力,是沒有白費的。
●令洋人瞠目結晶釉
巴黎東京宮展出的陶瓷作品,雖然代表著法國十九世紀陶瓷的一段歷史的進展,但我對法國友人說,這實在算不了什麼?中國古代的陶瓷,我們暫不去追憶沈緬,因為那畢竟離我們太遙遠了,遙遠得教我們難以捉摸。現在就以國內當代陶藝家孫超來說,他的作品就釉色與種類來說,就已涵蓋了整個東京宮所展出的陶瓷,他製作的精美,更遠遠的超越了這些展出的作品。我從行囊中取出了帶來的一件結晶釉作品,展示給友人看,溫潤的寶光剎時震懾住了所有在場的人,驚訝!加上迷惑!終於使大家發出「太一邊」(太好了)的歡呼!
這隻綠色水彩暈染般的結晶釉瓶,正是陶藝家孫超的近作,外國朋友很難想像得到,今日中華民國在現代陶藝上所發展的成就,他們還一直以為中國人祇會作些仿古的假古董,我很驕傲的告訴他們,這件作品的製作人孫超是我的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從事結晶釉的研究已有十六、七年的歷史,他從一個開戰車的小兵,成為中華民國當代重要陶藝家之一,其間所經歷的辛苦歷程,我是再清楚也沒有的了,他曾跟我同在一個研究室蓽路藍縷的共同渡過最艱辛的一段歲月,我曾眼看著他,一步一步的走上成功之路途,他的故事我有一籮筐,這隻綠色水彩暈染般的小瓶,今天這麼安祥的讓你們捧在手上欣賞,你們可知道這小瓶的背後,卻有數千件,被作者用鎯頭一一的敲碎了嗎?每敲碎一隻,就從中換取了一些經驗,現在這隻完美無缺的小瓶,就是不斷的從經驗中吸取經驗的成果。這番說詞直聽得洋朋友目瞪口呆。
結晶釉這種陶瓷,早在宋代中國就已經發現,不過那時的結晶是屬於「鐵」的結晶,例如油滴、玳瑁、曜變、兔毫等黑釉器上的斑紋皆是,只是從前的人不了解這種化學物理上的變化,而取了許多依花紋形態的命名。現在新品種的結晶大都是從「鋅」中求其變化,鋅的好處是結晶體大,常依釉色不同的發色體而作多彩多姿的多樣性變化,火度的精密控制是燒成晶體的重要的一環,目前孫超更成功的研究成「晶種植入法」,可控制結晶花朵的大小與其開花的部位,使晶體與構想交融,而構成心中想像的完美畫面,從淋漓中綻開異彩,從視覺上使人產生美感之共鳴,無怪乎他的結晶花朵,教洋人瞠目而驚訝得難以相信它是從火中盛開的。
●孫博士雅號
民國五十八年,我從中研院轉到故宮工作,孫超已先我而到故宮一段時日了,很湊巧我被分發到器物掌理陶器研究的工作,工作的地點是院內東邊一所極其隱密的閣樓,第一天上班,只見一個狂傲中年人,樓上樓下的出入,竟然視我這個新來的如不見一般的,連個招呼也不打,有時好幾天不見他人影,有時他整天躲在牆角之一隅,沈默的不知他在搞些什麼?總之他的忙碌使我產生了好奇。有一天實在耐不住性子,故意的向他試探著搭訕,希望能解開辦公室沈悶氣氛的僵局,那知道此一試探,竟註定了我與孫超患難與共的在一起工作相交了十餘年。他從軍中退役,本以為選擇了雕塑的路途,便終生不渝的走下去,誰知,民國六十九年故宮計劃成立科技室,我與孫超在眾多的庸人中,被精挑細選,成為當時這份新興事業的寵兒,原因無它,因為我倆共同具備學藝術的背景,主其事的譚副院長旦公,一聲令下,一夜之間,我們就變成科技室的骨幹,初至科技室無所事事,孫超重操舊業,塑製了故宮中央步道兩隻巨大雄偉的銅獅子,我則奉命繪製了北平故宮、南京中央兩院舊景油畫二幅於故宮正廳。如今,孫超的兩隻銅獅已成為故宮門面不可缺少的勝景,而我所繪之兩院舊景,卻早已禁不起時代的考驗,成為故宮之垃圾了。
記得科技室成立之初,孫超同我計議,應該研究點什麼?才有意義,我說不必遠,求咱們故宮收藏最豐富的就是陶瓷器,咱們能從古代業已失傳的釉色去研究,將來再從事古陶瓷復原研究,把千古業已失傳的古陶瓷復原研究,把千古業已失傳的古陶瓷之秘整理出來個頭緒,也不枉費此生了。孫超就是那麼率性的一個人,他對事情的執著,可是一點都不馬虎,說幹就幹,他自告奮勇的前去求見老院長,將他心中所想的;要一座電窯、一座瓦斯窯、一部拉坯機,以及今後長遠的陶瓷研究發展計劃,一股腦的全吐露出來。在當時沒有絲毫預算的情況下,一下子要求這麼多,實在有點像緣木求魚!那知道孫超鼓起其舌燦蓮化般的舌簧,字字珠璣,竟不期然而然的打動老院長,不但一口應允,並答應排除一切困難全力支援。
老院長的積極似乎比提意見的人,還來得更急,馬上辦不說,三天兩頭的催促,希望立見成效。訂製機具器材要一段時間,人材培育也要時間,陶瓷製作不是門外漢所能做的,在這段時間除了趕緊物色人材,請教高人,剩下所能做的,也只有拚命的閱讀陶瓷書籍,孫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日以繼夜將陶瓷製作有關書籍讀通。為了應付老院長的催討成果;先揀容易的作,彩陶、黑陶、灰陶、白陶的試製成功,就在極短時間內,日以繼夜的試驗研究下發展成功的。陶器製作成功,並不意味研究就此告一段落,釉瓷的發展,才是科技室所訂定的最終目標。
後來科技室人員增加了,孫超由於自己的專長是雕塑,在工作重新分配之後,竟被排除在陶瓷製作之外。但孫超並不灰心,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孫超本著讀書人的氣節,將眼光放得很遠,為的是想將來有朝一日能完成他在陶瓷上所許下的大願。公家的陶瓷研究孫超雖然已不再觸摸,但私底下,他卻廢寢忘食的往更深奧的境地探究。單身宿舍,是他釉孳配方的研究室,好友董敏更將他在北投奇岩新村的舊屋提供給孫超,孫超標了一個會添購了一座瓦斯窯,當作臨時實驗室,影星胡茵夢、作家郁斐斐以及更多的好友(包括他現在的夫人關鄭),暇時都來幫助他研磨釉藥,孫超的仔細,在當時叫太多的人竊竊私笑,認為他有點「走火入魔」了!因為他量釉藥使用最精密的天秤,加水調勻釉藥使用刻度精細的玻璃試管,使人感覺他未免有點小題大作,但孫超堅持不改初衷,大家認為更好笑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孫超省吃撿用買了一台當時進口最好轆轤,當夜便一口氣的將它整個的拆開了,別人笑他「發神經」,但孫超有他自己的見解,他說一部機器連他的構造性能都不能了解,將來萬一發生問題還得找別人幫忙解決,是一件糗事,如果現在便能將它的結構弄清楚,將來有問題便可自己解決,也用不著依靠別人。其實別人關心孫超拆卸機器是怕他裝不攏,把好好的原裝機器弄壞了,但孫超卻說:「笑話!一輛戰車拆了都能將它拼裝回原樣,這麼一個小小機器還難不倒我!」就這樣他從黑夜弄到天明,終於把機器復原了。孫超實事求是的個性,就是這樣。
孫超的精力好像永遠都消耗不盡,除了搞陶瓷還研究針炙,本草等,搞針炙是為了救人,記得他初學時,找不到臨床實習的機會,便捲起褲管,依照穴道的位置往自己身上扎,自己扎不到的地方,便求我代勞,主要的是他想求得行針時所感受到的酸、麻、脹、痛的經驗,後來他針炙的功力果然出眾,不知應急救好了多少人,因此有人就叫他「大善人」。具有菩薩心腸的孫超,因針炙醫好了不少絕症,連榮總、三總等醫院都找他前去印證功力。故宮有位七十餘歲的孟老先生,長年的風濕疼痛被他一針治好了,因此他很佩服的尊稱孫超為「孫博士」,他說孫超懂的可真多,他的病連很多真博士都沒有醫好,結果被孫超治好了。我想孫超之「博」並不僅止於針炙,而是他對很多事物都有窮其原理之本性,故作什麼像什麼,因此什麼也就難不倒他了
●成功陶藝家之形象的建立
民國六十七年初,孫超告訴我,他研究陶瓷一天當作二天用,還覺得時間不夠用,長此在公家機關上班,實在是曠廢時日。他本有心好好研究陶瓷,但天不從人願,他工作分配的項目不是陶瓷,與其空耗時間,不如早作離開之打算,以免公私雙方受損。我們多年老友雖曾努力勸阻他離開,但難改其堅決離開故宮的決心。當年三月他果義無反顧的捲起舖蓋走了。我失去了一位患難與共的朋友,因為民國六十四年故宮後山崩塌,科技室全毀,我跟孫超可說是死裏逃生,倖存在現場的朋友,對於他的離去,目然感到咘嚧不己!
臺北和平東路孫超工作室落成了一段時日,我們前往參觀,他已完成釉藥試片數千件,舉凡天目、銅紅、青瓷釉、胭脂水、鈞窯、青花、唐三彩、青花透明釉……等等,可說應有盡有,這些都是他與他的賢內助,通力合作的成果。真為他高興,一個對化學完全沒有基礎的人,就這麼默默實驗看書,看書實驗,竟將各種基礎釉藥配方,弄得一清二楚,更從實驗中獲得了不少經驗。孫超很自豪的說:「如果還在故宮,根本不可能實驗出這麼多東西,再過幾個月成品就要誕生了。」我非常相信孫超的幹勁,釉藥配方完成,可說是完成陶瓷製作的大部,剩下陶瓷的造型製作,我相信孫超是絕對有能力製作的,因為他是藝專雕塑科畢業的高材生,對於造型觀念,早已打下深厚的基礎。
果然不出我所料,半年後他再約我前往參觀時,架上的作品已堆積得琳瑯滿目,他的作品最大的特色,就是精緻,作什麼像什麼,許多以前在科技室我們都無法做到的,他都一一將它完成。夢想成真,真為他慶幸,更可貴的是他燒成了臺灣第一個結晶釉成品。此一成就不僅震驚了陶藝界更震驚了東瀛著名陶藝評論家吉田耕三氏。民國七十年元月中日陶藝展在臺北揭幕,在吉田的鼓吹下,主辦當局最後才決定邀請孫超參展。一九八一年(民國七十年)五月,日本「陶」藝雜誌第十號刊載了一篇文章,這是中日陶藝展在日本名陶藝評論家吉田氏滿懷著勝利微笑,回到日本所寫的一篇對臺灣陶藝觀感的文章,其中他特別的推薦介紹了孫超,可見他對孫超的重視。
當時據我與吉田接觸時的瞭解,吉田說:「日本在廿年前作結晶釉的陶藝家很多,可是由於潮流和種種困難的因素,目前祇剩下了一、二人仍從事這方面的製作,現在臺灣的孫先生製作結晶釉器,不但燒得很好,而且使我很驚訝,希望孫超先生能有機會到日本去實際瞭解一下,也許對他日後的發展,有所助益。」 日本人很少誇讚臺灣的現代陶藝,吉田能在一篇文字中提到孫超,可見他對孫超的重視。 我於藝術家85期一篇標題為「心血的結晶,火上的蓓雷」文字中讚美孫超的結晶釉成就時說到:「結晶釉,不錯,人人會燒,但要燒出較大的花朵的結晶,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這件不容易處理的事,竟為苦苦鑽研、無師自通的孫超所辦到,是奇蹟!也是真蹟!孫超的結晶釉器,特色是,花朵開的大,清新艷麗異常,無論藍、褐、白、綠等色澤,都燒製的非常完美,我稱它是孫超「心血的結晶,火上的蓓蕾。」
四年匆匆的過去了,孫超獨樹一幟的結晶釉作品,將他陶藝的生命,帶向了巔峰,國內逐漸的認識了它,從民國七十二年起,孫超連續三年獲得了外貿會優良產品設計大獎,這項榮譽是外貿會主辦四屆展覽以來,唯一能連續三次獲得肯定的第一人。引起國內外廣泛的注意,日本最大一家貿易商前來採購,瑞士一家大貿易商一口氣向孫超訂購了數百件,他們異口同聲的認為孫超的作品,是一種最具有氣質的高尚藝術作品,它是屬於一種高價位的藝術收藏品,在國外足堪與世界一流的陶瓷藝術品相抗衡。 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孫超日以繼夜的躺在窯邊發高燒看火的事鮮為人知,他躺在榮總嘆息生命的短促更無人知曉,如今孫超終於跨出了一大步,他執著努力的成就,可作為從事陶瓷藝術工作者的典範。現在他努力發展中的綠釉水彩式的結晶,不僅予人視覺上產生極其輕柔快慰的舒暢感,同時也寫出了一位從藝術創作者的心靈構思與超凡的理念。他從不斷的創造中建立了陶藝家的個人形像,目前愈來愈多的人開始喜歡孫超的結晶釉器了,前往他工作室參觀的各階層人仕,不絕於途,從前三芝鄉田心埔,是個荒僻的小村落,而今竟由於孫超的田心窯設立在那兒,因而聞名遐爾了。最近孫超在臺北龍門藝廊極力的邀請下,籌開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展,其意義自不比尋常,在這次展覽中,你將能體會出孫超生命躍進的每一個篇章,對一個自幼從傷寒劫難逃生從軍的裝甲大兵來說,其意義更不尋常了。
●後記
我從歐洲考察回來,也見識了許多歐洲陶藝家作品,也接觸了許多著名藝術家,我帶著幾許孫超的作品見示於他們,沒有人不讚美!沒有人不驚訝!我深感它是中華民國陶藝家的光榮,我更驕傲我有這麼一位能往我臉上貼金的朋友!
http://www.art-support.com.tw/03/sun/doc2.htm
[……]